一位复杂经济学家如何改变了硅谷?对话布莱恩·阿瑟
导语
罗汉堂学术委员、复杂经济学奠基人布莱恩·阿瑟(Brian Arthur)近期与硅谷著名投资人Mark Adreeson以及a16z主编Sonal Chokshi展开对话,回顾了网络效应是如何颠覆硅谷的游戏规则以及技术进化的规律。解释了为什么有的企业很快泯然众人,有的企业则总能抓住下一波科技浪潮,为何人类不可能短时间实现星际旅行和永生。
罗汉堂观点丨来源
1. 网络效应颠覆硅谷
1. 网络效应颠覆硅谷
Sonal:我也一直很好奇。
Arthur:后来我意识到,一系列早期看似微不足道的事件让VHS获得了微弱的领先位置。当时如果你走进一家电影租赁店,你会看到更多的VHS电影。如果你想看这些电影,就需要买一台VHS录像机,这会让你购买更多的VHS电影。
Arthur:是的。“锁定”这个词那时候还没有被大量使用。它来自战斗机雷达,当你高速飞行并逼近敌人时,你要去锁定目标。并非是找到目标。
Sonal:我记得是《壮志凌云》里面的台词,当时非常流行的电影。
Arthur:从那以后,这个词流行了起来。你经常会听到,企业家在说,我们锁定到这个市场,锁定到那个业务。基本上,这个词的意思就是一些小事件会将企业带入到某种无法摆脱(或被赶超)的境地。
其他领域也上演了类似的故事。例如当时有AltaVista、Google和其他几个规模差不多的搜索引擎。Google 领先一步,并开始主导市场,而现在已经处于锁定地位。社交媒体也如此。所以这不是偶然,而是一个普遍的现象,任何领先一步的,都将进一步领先。
正如在五代人以前,我们的祖先大多数都不说英文,而现在我们都说英语。
Sonal:英语也是一种网络效应?我从未想过。
Arthur:我们说英语是因为我们想要让所有人理解我们的意思。如果 18 世纪发生和历史不同的一系列小事件,我们现在可能都说法语。或者在 16 世纪发生另一些不同的小事件,我们现在可能说拉丁语之类的。
Sonal:当你第一次在论文中提出技术发展更倾向于正反馈,也就是收益递增,而非收益递减时,收到了怎样的反馈?
Sonal:他们当时并不接受?
Arthur:他们不喜欢。我不止一次收到这样的反馈,“你的理论无懈可击,但这不是经济学。”这个想法当时已经出现,但因为没有期刊敢发表,所以并没有人引用我。
Arthur:经济学家痛恨这种观点。主流的观点是每个人都可以自由选择,并且通常可以得到更好的结果。我就想,“是吗?我们总是选择最好的配偶吗?社会统计数据得出的结果并非如此。”
Sonal:你的理论如何改变了硅谷的游戏规则?
Marc:我们必须预测长远一点,在你取得胜利的时候,经济状况如何。所以企业必须要延迟满足。不但要有战略思维,还要有长期思维,能够预测到当你取得最终胜利时,市场经济学是什么样的。
Arthur:是的,我认为这也营造了技术领域非常不同的氛围。科技公司并不仅仅是追求盈利。而是要在市场中进行定位,试着扩张用户群或者网络优势,即试着建立正反馈。
就像有一个巨大的门厅华盖,里面有许多桌子,进行着不同的游戏。比如,我们这桌的游戏叫做人脸识别,那张叫做搜索引擎等等。
我不想让这听起来像是出于运气,因为一些企业家似乎本能地知道他们的技术是正确的,也凭借本能正确地定位这些技术,并早早开始扩展用户群。而不是说“我们想要从中获利。”
Sonal:乔布斯那句,“你是想下半生就卖糖水?”这句话让他从饮料公司转去了苹果工作。
Arthur: CEO都绝顶聪明,但这并不只是智力的问题,而是不同的思维方式。我们现在对硅谷的这种思维方式已经习以为常,所以我们想当然认为过去也使用这种思维方式。但事实并非如此。
Marc:你是否认为在经历过这些以后,金融市场也了解了科技行业的游戏规则?
Marc:我认识的最聪明的对冲基金经理说,在金融市场还是可以用所谓的“纽约 —— 帕洛阿尔托”套利方式获利。你在纽约花一半的时间,去理解那些商业假设。然后真正聪明的投资者,花另一半时间在硅谷帕洛阿尔托,验证出哪些是错误的想法,然后相反下注对冲。我认为,他们所基于的理论就是,华尔街投资者典型心态可以归属于“生产的车间”。
Arthur:是的,在欧洲也是。人们认为技术是大企业生产出来的,这让我常常感到惊讶。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一场关于市场定位、并建立用户群的游戏。加州人深谙此道,东海岸对此的理解就没那么深刻,其他地方也是。
Marc:还有一个非常聪明的人,Peter Thiel(《从零到一》的作者),进一步拓展了这个理论。他断言,从长远看来,每种行业甚至每种产品,都是要么形成垄断,要么成为一种大宗商品(陷入同质化的价格竞争)。
Arthur:我喜欢这个观点,基本切中问题核心。但有一些大宗商品化的行业,比如航空公司。它们的利润率非常低,通常低于 10%,但他们仍然存在,政府也经常进行干预。
2. 运气=企业脱颖而出的异质性
2. 运气=企业脱颖而出的异质性
Arthur: 我认为很大程度上,是取决于网络本身。一些网络最终会走向大宗商品化。如果它是一种大宗商品,那每个人都可以进入市场提供同样的产品。
但并不是所有公司总是能很好地从一个技术转变到下一个技术。苹果非常幸运,他们发明了一系列技术,总是能站在新的冲浪板上引领潮流。但总体趋势是,市场锁定会持续一段时间,直到技术过时,新的游戏就开始了。
Sonal:或者他们变得像公共事业,无所不在。我认为 Google 会永远在搜索引擎的游戏中。
Arthur: 没错。但广告商可能会转向更受欢迎的东西。
Sonal:之前提到,你不认为这是运气好的原因。但听起来企业从市场中胜出好像是个意外。是否有方法可以让我们更早知道,对未来进行筹划。
Arthur: 如果某件事成功了,那它往往会进一步向前发展。我曾经为总统候选人戈尔做过简报,在总统初选,如果一些候选人领先对手,他们就能获得更多资金支持,从而更频繁地出现在公众视野。而露面次数越多的人也就越有可能赢得总统选举。
Marc:历史的书写方式往往是,赢家被赋予各种积极正面的品质。天才、有远见卓识的领导者。对于那些输掉的人,我们常听到的就是蠢货、废物,他们到底在想什么之类的评价。
我们在风险投资中也经历过类似的情况。基本上存在两种新闻报道。一种是:能够支持这样成功的公司,我们真是一群天才,以及:支持这么失败的公司,我们真是一群白痴。
Arthur: 是的。我简称之为“运气”。当然并不存在运气这样的东西,只不过是各种看似微不足道的事件的集合。就跟在飞机上坐在谁的旁边,跟谁搭讪之类的事一样。
Marc:或者是某人的母亲恰好是联合劝募会董事会的一员,比如 IBM CEO的同事。好吧。这其实就是著名的比尔·盖茨传记中的故事。
我们在这方面遇到的另一种有趣的情况是,你可能认为一个领域中有 2 家最有可能赢得市场主导权。有一家稍微领先,但创始人技术或经验不足。另外一家可能起步稍晚的公司,暂时落后于前者,但公司创始人 CEO 更有能力和更丰富的经验。
Arthur: 你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。技能自然十分重要,但这个能力指的不是技术能力,甚至不是筹集资金的能力。这两种能力当然有必要,但光有它们还不够。
3. 如何判断下一波科技浪潮
3. 如何判断下一波科技浪潮
Sonal:CRISPR (规律间隔成簇短回文重复序列)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。CRISPR 本身就是一个基因编辑工具,然后可以用它创造更多其他的东西。
Arthur:是的。这个工具会成为未来技术的一个组成部分。于是我开始意识到这不是达尔文式发展方式。它并不遵从达尔文的进化理论。
Sonal:那这对行业的应用而言有着怎样的意义?
Arthur: 意义就是如果你有一系列新的技术,比如人工智能,这些都是积木。并不是行业应用 AI。AI 是一系列技术的集合。它是新的乐高套件。行业将自己的技术与之结合。现实情况是各行业 —— 医疗行业、医疗保健行业、飞机行业、金融行业,他们发现了这套新的 AI乐高套件,然后从中挑选零件创造新的东西。
Marc:根据你的描述,我发现有一点很有意思。在我看来,几乎任何“新技术”都有很长的历史背景。我最喜欢的例子之一是机械电视机的发明。
他只有一些可以旋转的木块,就相当于是像素。这些像素会旋转 —— 木块会旋转形成图片。他在大概 1912 年的时候把这个电视机带到 BBC 的董事会,所有人都觉得“这人简直是疯了”。而他的态度则是“那我给你们展示一下。让我证明一下。我需要一些设备。人们会喜欢这个东西”。而且BBC最后确实给了他一个节目时段,许他使用广播设备发出信号 。周四午夜,15 分钟时间 ——然后他就这样做了好几个月……。
图:机械电视 来源:Vox
Arthur: 是的,没错。要得到新的技术,你需要两样东西。你需要有原理,也就是实现目的的方式。早期电视的工作原理是,将像素转化,以非常高的频率通过无线电进行传输,并在另一端解码,然后在屏幕上重现内容。
Marc:我有一个比较悲观的看法,这意味着并不存在人们以为的那种“尤里卡时刻”(据说阿基米德洗澡时福至心灵,想出了如何测量皇冠体积的方法,因而惊喜地叫出了一声:“Eureka!) 。未来 20 年里,人类不可能发明出曲速引擎,实现超光速飞行,或者是永生之类的东西。你的理论证明了不可能存在戏剧性发明。另一方面,比较乐观的观点是,积木的不同组合数量在长时间内实际上是无限的。
Arthur: 我认为是有突破的创新,就是“尤里卡时刻”。比如我坐在这儿思考如何用无线电波传输图像?可能需要思考好几个月,思考怎样使用这个组合,那个组合,然后灵光一闪,意识到我可以把这个用在这儿,那个用在那儿,感觉这样一定能行。有趣的是,我读过十几个发明者的实验室记录。反反复复看到的内容就是,“行不通。行不通。行不通”。然后“ho,ho,ho”
Sonal:大概在 2011 年,你为《麦肯锡季刊》撰写了一篇关于人工智能的文章,颇为引人注目。如今你会有哪些想要补充的内容?
Arthur: 我相信存在所谓数字变革。大约每 20 年,就会有一次新的数字变革。最近一次变革极具偶然性。大约发生于 2010 年左右,从大量传感器开始。利用数十万个传感器,我们可以感应化学、视觉像素、图像、温度等信息。所有这些传感器,它们可能来自智能手机或车辆,带回了大量的数据。
同时出现了新一代由深度学习驱动的神经网络,这绝非巧合。但更重要的是,在传感器产生的数据基础上,很多算法开始能完成一件重要的事,这就是模式识别。得益于数据训练,声音识别功能达到了新的高度,人脸识别也成为现实。突然间,算法能够处理我们原以为只有人类才能完成的事务。
就在 20 年以前,或者 10 年前,我们会说:“是,计算机很强大,但它们永远也做不了人类擅长的。”那么人类擅长的是什么呢?人类擅长识别,快速联想。而计算机能够进行推演或逻辑演算。人类不太擅长逻辑,所以看起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。
Sonal:不过今天的大转变呢?现代技术是否真的具有与印刷机相当的意义?
Arthur:是的,不过不再是信息,而是智能。假设我在一支 50 辆无人驾驶汽车的车队里行驶,汽车的整个概念都发生了改变 —— 汽车与路边传感器和服务器对话,与其他汽车对话,与公路服务器对话等等(所有一切都是在你无法察觉的情况下发生的,Arthur将之称为第二经济或自主经济)。这有点像给朋友打电话,只是这个朋友极其聪明,由上千上万个相互对话的服务器组成,会根据你的做法进行调整。突然间,智力不仅仅存在于人类身上。云上或自主经济里也有智能,而且我们不仅可以获得信息,还能获得智能的反馈。这将改变一切。
Sonal:作为一个长期研究技术的专业人士,你怎么知道变革是何时开始的?是否有什么迹象可能告诉你 —— 这是新兴的重大主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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